淬冷

假日，下午五點半，小孩們在公園奔跑著、跳躍著，夕陽在牆邊卻絆倒了，牆角邊拖了一地修長的黑影，隨著人來人往變幻著。
仔細看，可以分辨出一大一小兩個黑影，並肩坐在灰白色的牆上。稍微思考一下就可以知道其中一個是貓的輪廓，耳朵時不時顫動著。另一個就難以分辨了，形體小得多，從耳朵與嘴巴的側面投影看起來，倒像是隻老鼠。
雖然從小就被教育著貓抓老鼠的故事，但是達爾文的演化論相信著群體中變異的存在，貓與老鼠平和相處，雖然乍看之下難以置信，卻不難接受。
而他們似乎沉浸在暮光的溫暖中，緩慢對話。
「哎，三天後，一樣這個時間，妳還會在吧？」老鼠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。
「仍舊會來這裡曬太陽的吧。」
「那麼帶妳去一個市集逛逛。我前幾天路過，那邊最近正在出售各式各樣的領結，好像能夠依照需求做成各種形狀呢。說不定有妳喜歡的。」
「怎麼突然想去看領結呢？老鼠不帶領結的呀。」貓咪用爪子撫摸著胸前的領結，不解的問。
「但是妳很喜歡的吧。」老鼠輕道。
「是呀。可是...」
「...那就這麼說定啦，三天後，在紅豆冰攤販那個巷口見吧。」
老鼠說完，俐落地沿著牆頭走遠了。
貓咪望著他的背影，思索著什麼的樣子，突然驚覺時候不早了，主人家晚飯的時刻到了，於是縱身躍下，消失在轉角。

「歡迎光臨。」小販面帶微笑地打個招呼。一塊布氈攤平在地上，上面放了形形色色的領結。有的是皮製的，有的是玻璃，也有銀製的。小販似乎對於貓與老鼠的出現並不覺得奇特，一邊招呼著，一邊想著適合這對顧客的領結。
老鼠把爪子在毯子邊緣刷了兩下，算是把塵土清乾淨了，就走進為數眾多的領結海中，隨意逛著。貓咪常常戴著領結，所以對於挑選領結算得上老手了。她用目光快速地掃視著，很快發現了一片羽毛形狀的領結，於是走上前去，彎下頸子細細端詳著。
對於挑選領結這一類的東西，老鼠其實並不在行。他還記得有次跟一個人類朋友聊天，聊到購物時，他朋友說：「有時候跟我媽和我姊一起出去逛街，逛衣服店，她們每件都要摸一次，一件一件的摸過去，我都不明白有什麼好摸的。後來，去特力屋買東西，嗯，特力屋就是人類買各種裝潢工具的地方。我爸逛得很開心，好像每個東西都是玩具一樣，我媽則是無聊的要命。於是她說她終於能體會我進到衣服店的感受了。」老鼠說他的貓咪都不會這樣，總是很快就挑好了目標，下手迅速。他的朋友說：「你可真幸福哪。」
老鼠想到這件事情，臉上微笑著。「可不是幸福嗎？」他喃喃自語。此刻，老鼠正端詳著貓咪專注挑選著領結的畫面。她的頸子構成的弧度那麼美，配上什麼領結應該都是一樣漂亮的吧，老鼠暗暗想著。
貓咪招招手要老鼠過去。「你覺得怎麼樣？」貓咪想知道老鼠的意見。
老鼠努力想像著配戴這個領結的樣子，那是一個光滑的羽毛狀鋼製領結，上面配上一個水藍色的小小寶石。「雖然沒有任何戴領結的經驗，但是看起來還不錯。」
這時，老鼠突然想到小販可能不會一次擺出所有的領結，所以就問了問：「請問有所有領結的型錄嗎？」小販很快地從腳邊的袋子裡拿出一本厚重的羊皮大書，說道：「這是所有領結的總集，或許你們可以找到喜歡的。」貓咪伸出前腳，很快地翻到了銀領結的章節。
「這個蘋果造型的好像還不錯，可以拿給我看看嗎？」貓咪問道。那是一個被吃了一口的金蘋果，老鼠隱約覺得這個形狀似乎曾經出現在人類的世界裡，當他走在大街小巷的時候，常常看到同樣一個標誌。於是老鼠碰了碰貓咪：「這不是人類世界常見的造型嗎？」貓咪想起她的主人擁有一支手機，背後有一個雷同的標誌。「很像，但是左右相反，並不完全一樣。」老鼠還是覺得不妥，他不希望這是一個很常見的標誌，那就好像戴上十字架造型的領結，別人就會問你的宗教一樣，儘管它們可能只是外型類似。「再找找別的吧。」老鼠說。

貓咪很快地被另一個領結吸引住，這次是一對翅膀造型的，一個是小巧的天使翅膀，另一個是稍大一點的惡魔翅膀。
老鼠看了便笑出來：「誰要戴惡魔的翅膀？」
貓咪不假思索地回答：「當然是你呀。」
「為什麼！」老鼠抗議。
「誰是惡魔，誰是天使，不是很明顯的嗎？」貓咪笑道。
老鼠吱吱叫了兩聲，表示不服，但也覺得這一對領結蠻好看的，可以納入考慮之中。

「這好可愛！」貓咪瞥見一個毛毯上的銀領結，輕呼了一聲。老鼠趕緊湊過去看，那是個很精緻的領結，貓咪背影的形狀，他覺得配在貓咪頸子上一定很棒。可惜放眼望去都沒有老鼠造型的，湊不成一對。
「請問，可以請設計師另外設計造型嗎？」老鼠向小販詢問。
「鋼製的話沒有辦法，因為那是遠處的工廠出貨的，一次一大批，造型固定。若是銀製的就可以，因為純銀較軟，設計師可以重新勾勒出任何形狀。想要什麼造型的呢？」
「如果是老鼠造型呢？」
「沒有問題。」小販信心滿滿的保證。

貓咪與老鼠繼續瀏覽了一陣子，發現都沒有其他更合適的選擇，於是開始討論起最後的決定。
「你喜歡哪一個？」貓咪知道老鼠不常挑領結，所以先問他的感覺如何。
老鼠思索了一下：「我覺得羽毛造型的不錯，貓咪造型的更好看，但是...」
「...但是價錢比較高對吧？」貓咪好像看穿了老鼠的心思，接著說：「我在外面閒晃的時候，比較常見到羽毛造型的，而貓咪造型的比較獨特一點。你這次特別找我來挑領結，應該是想要具有紀念性質的吧？」
「對呀，是為了紀念我們相識以來，度過的這一段日子。」老鼠愉快地說著。突然間，他明白了貓咪的意思：「那就挑貓咪跟老鼠造型的吧！」
「沒錯。」貓咪顯得很開心的樣子，用腳掌拍了拍老鼠的頭。

小販見他們作好決定，就表示設計師也有提供刻字的服務，而且完全免費。
「要刻什麼字好呢？」老鼠沉思著。
「刻名子如何？一個是Rat，另一個是Cat。」貓咪說道。
老鼠搖搖頭表示不要。「我想要表示一對的感覺，不如就刻R&C吧，Rat & Cat的意思。」
「好啊，也可以。但把中間的&換成愛心吧。」貓咪微笑著建議。
老鼠望著貓咪，相視而笑，共同感受到了一抹幸福的滋味。老鼠從來沒有送過貓咪領結，卻想不到原來挑領結也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。至少可以確定的一點，就是他的貓咪不會每一個領結都試戴看看，像他朋友提到的那樣。
「銀製的領結，肯定可以戴很久很久吧。」老鼠心想。老鼠沉浸在領結帶來的喜悅，想得出神了，以至於他對於後來瑣碎的結帳過程幾乎沒留下什麼印象。

「可真不錯哪。」小販遠望著這一對奇妙的組合，悠然笑嘆。他們的背影在夕陽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分明，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向著遠方走去。等小販再一次回頭的時候，一大一小兩個剪影，在耀眼的背景下看不清楚，好像融成了一塊似的，隱沒在暮色燦爛處。